在京思故园见乡人问 旅泊多年岁,老去不知回。 忽逢门前客,道发故乡来。 敛眉俱握手,破涕共衔杯。 殷勤访朋旧,屈曲问童孩。 衰宗多弟侄,若个赏池台。 旧园今在否,新树也应栽。 柳行疏密布,茅斋宽窄裁。 经移何处竹,别种几株梅。 渠当无绝水,石计总生苔。 院果谁先熟,林花那后开。 羁心只欲问,为报不须猜。 行当驱下泽,去剪故园菜。 注释 ①旅泊:漂泊,这里指在外做官,未能归乡。 ②敛眉:皱起了眉,这里指掉泪动容,是表达思乡之情。 ③衔杯:喝酒。 ④访:询问。 ⑤屈曲:详细周到。 ⑥衰宗:衰微的宗族,是一种自谦的说法,犹言“寒家”。 ⑦羁(jī)心:羁旅的情怀。 ⑧下泽:车名,是一种适于沼田行驶的短毂车。 ⑨莱:草名,又名藜。一种一年生草本植物。嫩苗可食,生田间、路边、荒地、宅旁等地,为古代贫者常食的野菜。 参考译文 漂泊在外已多年,岁数大了还不能怀乡。在门前忽然遇到一位客人,他说是从故乡来的。皱过眉头一起握手,止住眼泪一起饮酒。情意恳切的询问旧朋友,弯腰俯身地问起孩子们。衰败的家族有很多兄弟侄儿,哪个去观赏园池亭台?旧日的庭园如今还在不在?新树也该会栽上了。柳行植得疏密合适,茅草房修剪得有宽有窄。从哪里移来的竹子?又栽种了几棵梅树?渠沟里不该断绝水流,石头上总会生长青苔。院中的果实哪一种先熟?林中的花哪一种后开?客居的心情只想多询问,为我回答不要让我猜。不久将乘坐下泽车驱马而行,回去铲除旧院中的杂草。 鉴赏 王绩由隋入唐,大业(605-618)间举孝廉高第,授秘书正字。武德(618-626)初,待诏门下省,百无聊赖,或问:“待诏何乐?”他说:“俸禄太少,又很寂寞,但日有美酒三千,还是可以留恋的。”这种孤寂苦闷,无所事事的生活环境,常常引发诗人的思乡之情。这样,一旦遇上可以诉说衷肠的乡人,那久已蓄积的感情,就犹如开闸的蓄水,一发而不可收,要得到尽情的宣泄。这首诗就是诗人旅居京华,待诏门下省时,遇乡人朱仲晦所作(《全唐诗》卷三十八载朱仲晦《答王无功问故园》诗)。 诗写得颇有意境,一开头它就把读者带到诗人寓居的他乡京城里。这儿房屋鳞次栉比,车水马龙,以致诗人在外旅居多年,到老了仍没有想回故乡,然而“乐不思蜀”只是表面的意思,继续读下去就可以发现“故乡”始终魂牵梦绕在诗人心中。诗人忽然在自己门前遇到了多年不见的故乡人,久别重逢,彼此都激动得流下了眼泪,情不自禁地紧握着对方的手。接着客人被热情地请进了屋子,贤淑的主妇迅速准备好了洗尘的酒肴。座中,主客相谈十分亲热融洽。主人一个劲地询问着故乡的事。他首先问起亲朋好友,连他们的孩子都仔仔细细地询问到了。接下去,到诗人开始询问自己的宗族的近况。王绩是隋末大儒王通的弟弟,他的二哥是《古镜记》的作者,此外还有弟兄四人。王通死于大业年末,他的儿子王福畤(王勃之父)、王福郊以及其他子侄在王绩作这首诗时,大都在故乡,因此王诗说“衰宗多弟侄,若个赏池台”。 接着,诗人一连提了许多问题,问到旧居、栽树、建房、种竹、植梅、渠水、石苔、园果、林花等等。而这一连串的提问,在表现了诗人关心故乡亲人的的迫切心情的同时,在人们的眼前呈现出一幅幅自然风景和社会生活图画。最后,诗人以叮嘱故人回答不要有顾虑和表示自己将告老回乡作结,娓娓动听,余韵无穷。王绩受老庄思想影响较深,他的不少诗作尽管流露出对封建礼教羁束的不满,但也往往表现出遗世独立、消极隐遁的思想。读罢这首诗,使人感到王绩一生虽有逃避醉乡的一面,但他又并非真如他所说的“长昏饮”,而是也有清醒和热爱生活的一面的。 这首诗在艺术上很有特色,提问用于诗文中的很多,诸子散文、史传文学以及诗歌都有,如《天问》一口气提了一百几十个问题,《诗经》的《行露》十五句中连用九个问句,根据诗歌内容的需要,恰当地使用问答的形式,可以使作品显得不板滞。 王绩这首诗大约曾受此前乐府诗《门有万里客》(曹植)、《门有车马客行》(陆机)的启迪。曹、陆这些诗“皆言问讯其客,或得故旧乡里,或驾自京师,备述市朝迁谢,亲友凋丧之意也”(《乐府解题》,府诗集》卷四十引)。但王诗和它们在主题、形式上又大不相同,这就充分表现了诗人的独创性。 这是一首大家都很熟悉的诗,以往读者总以为一切问题都解决了,其实它还有疑义要“相与析”。譬如王绩是生活在隋唐之际的人,他在两朝都做过官,而隋文帝都京师(长安),隋炀帝都东京(洛阳),唐朝又定都长安,那么,诗题所说“在京”,是哪个京呢?又如王绩的籍贯, 《唐诗纪事》说他是“绛州”人;新、旧《唐书》本传说他是龙门(今山西河津县)人;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·东皋子集》又说他是“太原祁(在今山西省)人”;《全唐诗》卷三十八所载“王绩乡人”朱仲晦《答王无功问故园》说“我自铜州来”,又容易使人以为他是“铜州”(唐属渤海政权,其州在今镜泊湖以南地区)人,那么,他的“故乡”究在何处呢?还有这“朱仲晦”在较早的记载唐代诗人的文献中均无记录,他究竟是不是“唐”人,是不是王绩的“乡人”呢?假如不弄清王绩的生平事迹,此诗的写作年代,就无法去回答它们,也不能说已全读懂了这首诗。 王绩一家的籍贯是有变化的,据他的《游北山赋序》、吕才《东皋子集序》和杜淹《文中子世家》的记载,他家在汉代定居于祁,西晋末永嘉之乱,迁徙南方,北魏太和时再迁龙门,至王绩时已居住五代,所以他应为唐绛州龙门县人。《清一统志》对河津东皋村的方位有具体介绍,应当说王绩所思的故园正在这里,而不是别的地方,更不会是榆关之外的“铜州”,所谓“朱仲晦”是王绩的“乡人”,完全出于误会,因为他就是宋人朱熹,在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四第一首诗就是《答王无功在京思故园见乡人问》。 至于王绩“在京”的问题,关系到此诗写作时间和背景。王绩一生在隋在唐入“京”都不止一次。王绩生于公元585年(隋文帝开皇五年),十二岁时曾在京师见杨素、薛道衡。隋炀帝大业中,他三十岁左右曾赴东都应举、任官。公元621年(唐高祖武德四年)底或翌年初,王绩三十七八岁,友人薛收曾到龙门访问他,促其出山,不久,他就应召入长安,待诏门下省。公元624年(武德七年),薛收卒。 公元627年(贞观元年),王绩四十三岁,他的兄长王凝以监察御史身份弹劾大臣侯君集,涉及太尉长孙无忌,王氏兄弟受到压抑,王绩以“脚疾”罢归。吕才《东皋子集序》说他“贞观中以家贫赴选”,岁余又“挂冠归田”。《在京思故园见乡人问》写于这两次归田之前,而以公元627年(贞观元年)的可能性最大。那时他离家多年,人已四十出头,虽非老人,却容易产生岁月催人老的感慨,所以诗中说“旅泊多年岁,老去不知回”。从这段历史,可以看出王绩的归隐并非故意与新兴王朝不合作。 闻一多先生在论及唐初半个世纪诗歌的情况时说过,“这五十年,说是唐的头,倒不如说是六朝的尾”(《唐诗杂论·类书与诗》)。正因为那时大多数诗人都致力于绮靡的诗歌创作,王绩等少数诗人的清新质朴的作品就更显得可贵了。 刘禹锡曾称赞王绩“以有道显于国初”,“文章高逸,传乎人间”(《王质神道碑》)。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·东皋子集》在论王绩诗时又把它和盛唐诗歌联系起来:“其诗唯《野望》一首为世传诵,然如《石竹咏》,意境高古,《薛记室收过庄见寻》诗二十四韵,气格遒健,皆能涤初唐俳偶板滞之习,置之开元、天宝间,弗能别也。”的确,盛唐时代的一些写田园生活、写朋友亲人真挚情谊的名篇都能见出王绩文风的影子。读这首《在京思故园见乡人问》时,读者很自然地会想到王维的“君自故乡来,应知故乡事。来日绮窗前,寒梅著花未?”(《杂诗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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